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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章 收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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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時,他至江南出差回京,身邊帶了一個小姑娘。

小姑娘的面容,早已經遺忘在了歲月裏,只記得徹夜趕路,一路顛簸,晃得她眼冒金星,轉過長巷聞到攤上的香味,肚子極不爭氣地響了一聲。

在兩人的馬車裏,顯得格外清晰。

他想起這一路她因為顛簸惡心都沒怎麽吃過東西,下車帶她來到了攤前。

那會,也只剩最後一碗。

她呼呼吹了兩下滾燙的湯面,吸溜一口,整個蒼白面色都好似活潤起來。

轉眼見他兩手空空坐在旁邊,緋紅著臉覷他一眼,跳下長凳問李伯拿了個空碗,從自己碗中,給他分了大半。

“你吃吧,我不餓。”

小姑娘搖了搖頭,“我吃不完那麽多。您也沒吃東西。”

卻不知是不是當時心裏確實有點溫暖,他並不擅長帶小孩,陪著她吃時,卻像其他愛哄孩子的大人般,餘了點興叫她猜猜這碗裏都有些什麽。

她年紀尚小,自是吃不出幾味來。

窘態可掬的模樣,令他忍不住賣關子地逗笑她,說下次帶她來再告訴她。

卻沒有下次。

他沒什麽空,很快不記得這茬了。

也沒機會再告訴她。

兩人吃完,回到馬車上。

至漓園的石獅子前,晟雲洲一下馬車,隔壁小院的門前,站著一個佝僂的身影,不停朝著巷口瞭望,一見他,吹胡子瞪眼道:“怎麽才回來啊?”

男人楞了楞,不明白他要出什麽幺蛾子,老爺子聞到他身上的酒味,伸手又來拽他的耳朵,“大晚上不回家,跑去喝酒,宋純仁,你真是越來越能耐了啊!”

有了昨晚的經驗,晟雲洲疾步往後一退,讓老爺子抓了個空,老爺子見他居然敢躲,瞪著眼朝他撲去,不料半路閃來一個纖細的身影,直接攔在他們中間。

聞錦彎眸喊道:“宋伯父好。”

“是小聞啊。”老爺子當即親切地回了聲,好言好語關懷,“怎麽這麽晚才回家?”

晟雲洲眼瞅著老爺子翻臉比翻書還快,小白臉十分乖巧地回應:“赴宴去了。伯父這麽晚還沒睡,是在等宋大人回家嗎?”

晟雲洲經她這麽一點撥,望著老爺子在夜風中吹得有些散亂的鬢發,才有些回過味來。

人家特意待在門口,不是閑著沒事來找茬的,他在等他。

老爺子嘆了口無奈的氣,“這小子去哪也不說一聲,這麽晚了,京城這麽大,老頭子我也不熟悉啊,只能在門口幹等著了。”

晟雲洲心角似被什麽輕輕捏了一下,一時不知該說什麽。

聞錦微微笑著幫他解釋:“宋大人和我一起去雲月樓參宴了。”

也不知是不是搭車一事,令老人家認定了聞錦是個大好人,好像兒子只要跟他待一塊,準不會做什麽壞事。

老爺子臉上怒色大減,頷首與晟雲洲抱怨道:“原來是這樣,那你倒是和家裏說一句啊,害得我瞎擔心。”

晟雲洲斂眉遵了句“下次註意”,轉眼巷口駛來另外一輛馬車,車頭掛著的牌子正是雲月樓。

只見那香車赤紅,羅帳輕飄,四面雕刻雲紋,至蘇府門前停下,車簾打起,一位驚世的美人懷抱著一把琵琶走了出來。

海棠沒有多少行李,只讓牡丹給她補了點妝,便乘車跟來了。

女為悅己者容,她之前面無粉黛,此時美艷照人,意欲討少年歡心。

聞錦溫柔笑著上前,將她從車上牽了下來,轉身與宋氏父子作別。

晟雲洲目光與海棠交匯,抿唇不語。

老爺子見他的眼神一直跟到他們進了隔壁的朱漆大門,推了推他的胳膊道:“你考上之前答應我的事,什麽時候兌現啊?”

晟雲洲茫然道:“什麽事?”

老爺子嘖了一聲,“抱孫子,我要抱孫子!人小聞比你小,都有相好的了,你是不是應該趕緊的!”

晟雲洲眉頭青筋一蹦,火速扭頭,邁著大跨步往自己屋門的方向奔去。

老人家在後頭追著,一路上絮絮叨叨,“哎,你現在可不能用考試當借口了,我告訴你,我要是來年抱不著孫子,我就……”

晟雲洲落荒而逃。

以前,他總以為認娘是一件困難的事,如今才發現,比娘更難應付的事物多了去了。

比如,白送的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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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月樓這廂,牡丹剛將海棠送走,一轉眼,一道小旋風般的身影氣勢洶洶地朝她沖了過來。

一近身,便緊緊拽住她的手腕,“我聽說你給聞錦跳舞了?”

牡丹掙了好幾下沒有掙開,嗔怒道:“你弄疼我了!”

“看來本王真是把你寵壞了!”趙嶼的眉宇酷似先皇,發起怒來,頗有幾分冷厲,令人望而生畏。

他手上的力道愈發得重,生生把女兒家的手腕拽紅了。牡丹吃著痛,嘴角卻冷笑了聲:“小王爺終於沒有耐心了?”

趙嶼見美人疼紅了眼眶,心口頓時軟了下來,一把松下她的手,無奈地斥道:“滿京城誰敢像你這樣對我?”

“所以你打算教訓我?”

“……我沒這個意思。”

眼見她手上一片紅紫,趙嶼的怒意趨散,又心疼起來,伸手想拉她,牡丹卻往後一退,“小王爺若要教訓容娘,像兒家這樣的女子,自然任由小王爺拿捏。”

趙嶼攢了攢拳,咬牙道:“你別說這種話來激我,你知道我從來沒這麽想過。”

他若想逼她就範,自有千萬種辦法令她屈從,可他要的不是這個。

這一年,他待她的心意如何,難道她一點都感覺不到嗎?

豈會感覺不到。

人非草木,孰能無情。

若牡丹還是當年魏國公府家的小小姐,宮宴之上,與小王爺在亭榭偶遇,興許還能成就一段佳話。

可惜,門不當,戶不對,於她而言,何談良緣?

“既然小王爺沒別的事,容娘疲累,先行告退了。”

趙嶼瞪著眼,張了張嘴,卻奈何不了她半分,眼睜睜看著她轉身離去,心裏說不出的憋屈。

十七八歲的少年,喜歡是純粹的喜歡,卻琢磨不出女兒家的心思。

她的心就像他永遠敲不開的一扇門,趙嶼無計可施,只能把氣撒在她願意給他開門的那個人身上。

汴京城上下,誰人不知他舒王對容娘勢在必得,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,敢跟他搶人?

非得收拾他不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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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日清晨,晟雲洲起床,拖了一時半會,直到看見天空的啟明星趨散,逐漸泛起了魚肚白,才穿衣出門。

豈料,一出門,仍然和小白臉照了個面對面。

聞錦手上捏著一個油紙袋,站在馬車前,百無聊賴地用腳尖左右踢著地上一塊小石子,見到隔壁門開,揚起一絲笑紋,“宋大人早啊。”

“……小公子早。”

“宋伯父說你今早起晚了,他不忍叫醒你,又怕你遲到,便讓我在這等等你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他還給了我一袋熱包子,說是他早上剛做的,給你我做早飯。”

“……他人呢?”

“回去補覺了吧。”

老爺子真是,做好事不留名啊。

晟雲洲捏了捏眉心,車夫已經給小白臉打起車簾,他抱著一袋熱包子上了車,見他遲遲不動,從車門探出小腦袋盯他。

那眼神就好像在問,你怎麽還不來吃包子?

晟雲洲: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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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坐我自己的馬車,我有什麽好不自在的?

第三次坐上故居的馬車,晟雲洲望著車上一如既往的陳設,忽然想通了。

鳩占鵲巢的又不是他,他為什麽要和他客氣。

聞錦打開了油紙袋,遞向他,宋老爺子看似粗獷,確是個細心的人,每個包子都用小油紙分裝開來,方便他們倆拿。

晟雲洲咬了一口,感覺味道一般,轉眼見少年吃得還挺樂呵,挑眉問道:“小公子覺得好吃嗎?”

有房媽媽的手藝在前,他還看得上這樣普普通通的包子?

聞錦笑了笑,一排貝齒整整齊齊,就似白玉砌的,“我若說實話,宋大人會打我嗎?”

“……既然覺得一般,你為何還吃了這麽多?”

“總要給點面子......”聞錦仔細拆解著封包子的油紙,就好像在拆一份珍貴的禮物,“我父母很早就離世了,我是個孤兒,沒有機會吃到父親做的東西。今天,是托了宋大人的福。”

只見小白臉舉著手上的包子,雙眸瑩瑩,就好似在說,原來為人父做的東西,味道是這種樣子的。

原來小白臉是個孤兒。知曉他和自己並沒有什麽同母異父的可能性,男人心裏舒暢了些許。

再想到他一個沒任何血緣的外人,竟這麽得孝仁太後喜愛,男人才舒暢那麽一點的心情,頓時又烏雲密布。

小白臉還特別擅長在他傷口上撒鹽,咬了一口肉包子,不知想起什麽,低低笑了笑,呢喃道:“其實比起娘親做的,已經好太多了。”

晟雲洲面沈似水,“小公子吃過太後娘娘做的東西?”

聞錦頷首,嘴角噙著一絲溫暖的笑紋,“我生病時,她給我熬過一碗羊肉羹。”

只是難吃得很,一碗下去,小姑娘覺得自己病得更重了。

曾幾何時,男人也曾因勞累過度,生過一場大病。

當時發了好幾天的燒,昏昏沈沈間,仿佛看見了孝仁太後來看他。

他那時並無幾分清醒的神志,所以顯得格外脆弱,連平常倨傲的腔調,都柔軟了很多。

他當時拉著她的手,同她說難受,還說想喝羊肉羹。

但她說她不會做。

原來,只是對於他,不會做。對於他,她從來都不會屈尊降貴一下。

晟雲洲心裏猶如被人剜了一刀,裂開好大一個口子,令他聽到血流滿地的聲音。

就在這時,馬車猛地震了一下。

車外駿馬長嘶,聞錦毫無防備,一腦袋磕在車壁上,捂著額頭,長嘶一口氣。

晟雲洲寒著面色,掀起門簾,還未看清情況,一根長棍揮了過來,他連忙往後一退,長棍掀起的短風,於他眼前呼嘯而過。

轉而聽到一個熟悉霸道的聲音:“聞錦,你給老子滾出來!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520快樂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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